Original

作者:Kathleen Bühler

翻译:顾灵

欲定某一时代在历史进程中的位置,就其简单的表面事件进行分析往往比就时代论时代来得更有效。——Siegfried Kracauer

《永不停止的乐趣》(Non-Stop Fun,2008)是Anne-Julie Raccoursier的一部三屏录像作品,画面中是大群舞动着的人。这一录像装置规模很大,长17米,高4米多。三部录像都记录了超大型体育或健身活动的现场:最左边是体育场观众席上,人们举起双手高喊“Hola”(欢呼)之前的短暂数秒,将其循环播放;中间是孩子的集体舞,通过跑动组合出不断变化的图案;右侧是体育场观众席上的人群高举双手制造波浪。所有这些镜头都将聚焦拉得非常近,这使得观众只能看到这些人的形象却无从获得任何空间距离感。画面截取了现场的很小一部分,将臃肿的人群渲染成某种装饰性、运动着、重复而富有变化的图案。这件三屏装置把人看得昏昏欲睡。除开画面优良的纪录片一般的高清质量,给人的印象是近乎抽象的,白绿相间的中场夹在红色的侧翼之间。

三屏让人联想到三位一体的神圣感,其充满流动感的画面有着某种抽象性,这并非巧合,因其所处的语境恰是被视为类宗教的体育现场,从外在到内涵都饱含着这种神圣感。这件纪念碑式的作品前景中宗教与体育的仪式并不平行,而是一幅大众的幻想,一种整体活力的力量累积;中间的画面里,孩子们纯真地蹦蹦跳跳;旁侧的画面中则潜伏着歇斯底里。在左边的画面中,Anne-Julie Raccoursier捕捉到了正要举高双手欢呼的人群,这一集体行为的片刻处于持续重复着的不确定性,似乎这也是作品张力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艺术家培育出乌合之众的无从预测,我们或许会因为这种不确定性的历史感知而感到些许不安。

矛盾的压力

Anne-Julie Raccoursier为作品选择了一个非常煽情的标题,仿佛由此便指明了一个解读作品的方向,即使在观看之后最终的解读依然会偏离这一方向甚至讽刺性地与之完全割裂。一方面,《永不停止的乐趣》截取自电视台体育频道全天候的直播、转播画面,每个频道播出的画面都是相似的,这是为了确保娱乐性的随时随地。另一方面,这一标题也暗示了作品本身的对称结构,将2-4分钟短小片段的无限循环作为永不停止的乐趣之缩影。在这无穷尽的循环中,其呈现与观众的观看都像被囚禁于一个无从逃脱的套索。

对作品的不同诠释渲染了其内在的矛盾,由此激发了观众对那种“预期”的乐趣的根本质疑。录像的循环无情地突显出对这一重复本身的单调视角,人们靠在一起跳跃着、挥舞着旗帜,冒着傻气。正如本文开头引用了Siegfried Kracauer在1927年说过的话,如果现在的人将他的话当真,那这些体育观众的简易编舞恰恰反映了当下社会的景况:“大众的装饰是对由当下经济系统促生的理性之审美映射。”

尽管这句话说在1927年,当时的历史背景与当前很不一样,但它还是与Anne-Julie Raccoursier 的录像艺术有种模糊的共通之处,也就是说,这一价值评估适用于在目前这一新的全球化“帝国”中,出现于体育馆里的庸庸大众。19世纪20年代和当下的情形亦有相似,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会扫除一切可能的障碍,由此资本主义系统本身无视外在的变化,而是导向“对国家身份的抹除,以及模式化雇佣并可全球利用的工人群体的构成”。

这种说法不仅适用于他们在经济体系中的功用,也存在于他们的休闲时间,这一平行的出发点在《永不停止的乐趣》中表现得很明显。而Anne-Julie Raccoursier的录像美学风格是摄像机的精确运镜、偶然拍得的素材片段与周密规划的呈现之综合结果。她的录像作品通常只有短短几分钟,且没有配音,但总能恰到好处地呈现同一主题的多个视角与不同层面。此外,艺术家精心分析其影像素材的过程有如大海捞针,她需要去寻到那特别的几秒,由此她可以重新剪辑并重新赋予其语境来最终生成一个极端精确的蒙太奇。这位录像-电影-导演通过图像素材汇编出了一部拥有全新美学线索的论述,并浓缩于这简明扼要的短暂数秒。她是一名颇为老道的雄辩家,她将这高浓度的视觉片刻相分离、再排列,以达成这现实碎片颇具说服力的诠释,并通过重复循环来达成其合理性。这些纪录短片看上去就好像是一部巧妙编制的唯美录像剪辑,它代表着一种强而有力的论述,揭示了现实表面之下那社会或文化真相的一秒钟。尤其是装置的设计或称之为预设现场(mise-en-scène)的呈现,它将作品建筑化,或转化为一场短暂的现场演出,这种手法也常现身于艺术家近年的创作中。

男性的保藏

作品《旋转》(Whirligig,2007)中,法国总统的保卫队在海岸旁的一个停车场排演。数分钟未剪辑的录像片段展示了16名戴着头盔、骑着摩托车的保卫队员绕着类似编舞的固定路线移动。这些保卫队员们行动如一,好像个体在这画圈中不复存在。观者似乎可以想见这些队员同时移动的几何形路线,他们的表演简化为某种单纯的装饰来描画出权力的模样,这一花式表演的景观让人看着反倒有些滑稽。他们看上去就好像是串风铃,在仲夏微风的广场上兜着圈子,仿佛一点儿用也没有,除了其娱乐价值与其所穿着的制服而可能令人联想到的职责。艺术家着迷于这种“无用”,其多余的创意挥霍与勉强的象征意义似乎根本就不应存在于目前这个彻底理性化的世界中。在那些如体育、军事等与男性相联系的领域中,Anne-Julie Raccoursier将其特定的挥霍感展露无遗,甚至在一场芬兰空气吉他比赛的参赛者身上我们也看到了这种挥霍感的活灵活现,正如录像作品《捡漏》(Noodling,2006)。

录像中六位年轻男子都戴着虔诚的狂喜,分别模仿着他们各自的偶像:Brian Jones、Jimi Hendrix、Frank Zappa、Jim Morrison与Angus Young,让其复活!这些年轻人全然沉浸于他们如数家珍的那些历史上明星闪耀时刻的附体:伸吐出的舌头,弥散的眼神,如琴弦般紧绷着的身体,随风飞扬的发丝。但由于录像本身没有配乐,从而让这些画面同现实脱节,显得失真;在剪辑中还采用了慢镜头与近焦,由此这番摇动着的奇怪光景在我们眼前展现了被神圣化的男子气概,摇滚明星变成了某种无声的雕塑。一方面,这些来自现场的纪录片段依然携带着当时的尖峰张力,表演者脸上丰富的细节与模仿性的表演姿态让观者感到不自禁的讶异。另一方面,录像中潜伏的男性阳刚力却把这些人搞得精疲力竭,这一印象让其行为变得更倾向戏剧表演,而非某种预先排练过的模仿秀。艺术家再一次将舞台上的男性意味景观变成聚光灯下的焦点。然而与此同时,这件作品也为Dan Graham对摇滚乐发展历史的研究添了一笔,这位美国观念艺术家在其作品《摇滚我的信仰》(Rock My Religion,1982-1984,彩色,b/w,有声,55 mins)中交织了与震教运动(Shaker religion,宣扬男女在宗教中的领袖地位应该是平等的)和摇滚乐诞生之初相关的颇具挑衅意味的平行蒙太奇,从而阐发了摇滚音乐的精神根基及其从商面层面出发的对救世主义的诉求。Anne-Julie Raccoursier同样用空气吉他展现了类宗教的全神贯注,但从任何层面上都不允许其自身被商业化,只是单纯地存在于这些稍纵即逝、不可复制且从音乐性上而言并不成熟的时刻。她借此作品宣告当今的摇滚乐手们只是一味野心勃勃地重复前辈。

录像散文之路

发展一种视觉推理是Anne-Julie Raccoursier的录像散文之路中不可或缺的一段旅程,这也是上世纪90年代最活跃的艺术领域之一,如今在摄影与电影领域针对纪实策略的范畴内仍然讨论热烈。

录像散文是特为开放的实验影像创作形式而写的影像之文。其最激动人心的特性即在于其夹在纪实与虚构之间的不确定状态。如文学散文一样,可从其扩展性与思想变动的不确定性来加以辨识。影像散文没有中心思想,而以构建一张联想压缩的关系网取而代之。正因于此,剪辑是影像散文的基础。散文的所有线索都为叙述与反思叙事主体而保留。描述的方式体现了这种反思。然而录像散文的方式与技术多种多样,正如Ursula Biemann所说,它并不旨在描述现实,而在于反应其复杂性。

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作为一种影像门类介于纪实与录像艺术之间了。这条区别的界限也同样可见于Anne-Julie Raccoursier的录像作品:《旋转》或《优雅的音符》(Grace-Notes,2005)可看作纪实录像,而《疯狂的马》与《永不停止的乐趣》则是真人尺寸的录像装置。

通常录像散文会围绕经典纪实电影的长度与方式而展开,比如,配有采访与评论。然而Anne-Julie Raccoursier却体现了反省批议的力量。这体现于艺术家近年的两件新作品:《连锁蒸汽》(Chain Steam,2011)与《玫瑰粉色》(Rose Pink,2010),都关注于粗略的整体观察。《连锁蒸汽》展现了一座冬日阳光中的城市,一缕青烟如背光中的火焰般闪耀着光芒;而在《玫瑰粉色》中,嘉年华中的人们被一条巨大的机器人手臂晃前荡后。

Anne-Julie Raccoursier集中于极少的几幅画面,并对之加以深入细致的观察,避免肤浅的拍摄镜头,并通过平衡的剪辑来与个人思考相联系。如此这般,她要么将几个场景串联起来;要么平行并置以达成比较,如《捡漏》与《永不停止的乐趣》概数此类;或从几个不同的视角出发来接近同一个情境,如《优雅的音符》与“Effaroucheur” (2005)。通常作品都没有旁白,完全靠作品的剪辑。但《优雅的音符》与“Effaroucheur”属于个别的例外,这两件作品都添加了音轨,来强调其初衷。《优雅的音符》是没有旁白但却具有高度批判性的典范。而背景音乐实则由她自己谱写,与工厂的纺织机器交织在一起,其单调的曲调为图像提供了微妙的诠释。在这家位于宾夕法尼亚州生产美国国旗的工厂,工人们重复着机械操作,轰隆的单调机械声响陪伴着他们,配乐中的电子吉他流露出些许哀愁。在2001年9·11事件之后,美国国旗成为了爱国主义的象征物件之一,而它正是在我们眼前的这家工厂中生产。这些女工人完全沉浸在她们的单调工作中。她们的穿着与姿态显示出她们并不优越的生活处境,让人联想到当今美国的生活方式,“美国梦的不复存在”,在编织国旗的同时也深化了我们对于自身市民身份的理解。女工人们不同的民族与文化背景在铺天盖地的美国国旗中被强化突显。

反思空间

Raccoursier的作品标题总具有强烈的观念意味,其录像作品总是体现了对日常生活的深刻反思。在某些作品中,她将日常生活转化为录像装置,让我们遇见一个影像空间,从而对相对应的现实空间进行反思。比如《疯狂的马》即是真实尺寸的双幅录像投影,画面中马匹正在接受心理治疗。镜头以比平行稍低的视角进行拍摄,好像它们真的就在我们眼前,在跑步机上散着步,在美黑机下享受人工日光浴。在这所整个人是为人类配置的诊所中,被治疗的马儿显得荒诞不经,引人发笑。自相矛盾的标题与巴黎著名的疯马夜总会中的长腿舞女们相联系,或是那位著名的南美印第安Sioux酋长,他曾在Little Big Horn与白人抗战。由此作品引发的智性的思考随着标题的发散性而变得更为自由,如对当今社会的自由及与自由的关系,消费主义与工作等社会性问题。还有医疗,将动物和人一样对待,却与此同时剥夺了动物生活于自然界中的天性,那个印第安酋长的时代,马匹们还会在战场上死去,但肯定不会被医疗或被美黑。

政治审美

即便如《疯狂的马》那样的极简作品与装置,其潜力却是无限的。如Juliane Rebentisch所言,作品邀请我们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进入感知,从而改变感知的状态,并进而有可能演变为“政治行动”。

尤其是《疯狂的马》挑战了观者在展览空间中的自由度。政治的议题潜伏其中并被泛化。在此直接地讨论政治或道德的议题并不是重点,并不在于要让观者自责难受,而是打开一种可能性,通过创造一种同常识的距离感来引发一种感知层面上的改变。这里的常识可能就是我们平时对宠物的认识与情感维系。她退后一步的观看直指平时被隐匿或忽略的那些角落。同时她引发的观众的同情与许多媒体艺术家对自我表达的过多关注恰好形成对比。

通过描绘新主题与新关联,Anne-Julie Raccoursier再一次将“共同的议题”提到我们面前。

Marc Lee + 李振华

@民生现代美术馆 Minsheng Art Museum

15:00-17:00pm / Oct 8th, 2011
2011年10月8日 下午3-5点

Marc Lee是一个为数不多的早期关注传媒所带来的隐私消失问题的艺术家,2001年他的作品<Copy it!>就是对今天传媒现状的一个前瞻性的回应,讲座主要是讨论如何在信息时代对私密性的侵犯,和如何保有私密性这一问题,同时讨论他近期完成的一个特别项目,媒体艺术家是如何考虑去媒体化这一问题的。

The Video Works of Anne-Julie Raccoursier

by Kathleen Bühler

“An analysis of the simple surface manifestations of an epoch can contribute more to determining its place i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than judgements of the epoch about itself.”

Siegfried Kracauer

“Non-Stop Fun” (2008) is the name of a video triptych by Anne-Julie Raccoursier dated 2008 which shows huge masses of people in motion. Three pictorial fields projected in larger-than-life format each presents an excerpt of a mass of people at different places. On the left, in profile, is a view of spectators during a sports event; the people are waving their arms over and back as happens at big gatherings when a wave is spontaneously imitated in synchronised arm movements. The video image in the middle shows a team dressed in white hopping on white gym balls, a mass choreography in the framework of a gymnastics tournament, while on the right there is a frontal view of a group flying little flags at a gymnastics championships. In all the shots, the camera closes in so closely to the human bodies that it is impossible to gain any visual distance for a spatial analysis or overview. Instead, the image reveals fragments of a larger whole by blending the individuals into an ornamental form that is carrying out simultaneous movement patterns. The overall impression made by this three-part projection is hypnotic. The swell of human bodies recalls a repeating mercurial-type pattern. Despite the documentary quality of the images, the impression given is of abstract red zones flanking a whitish-green centre fie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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